臺灣向來教育的機關不備，而且過重形式，除卻敷衍門面而外，內容空空洞洞一無所有，受過這樣虛有其表的教育之臺灣人子弟，怎麼能夠在日進月步的社會裡頭，平穩地過日子呢？那末臺灣人的子弟，稍抱有志氣的，莫不爭向日本內地求學者，也是出於不得已；近來中等教育的學校逐漸增加，就是高等程度的教育機關也有幾個，最近連最高學府的臺灣大學，也成立起來，對於台灣人的子弟之教育，似乎沒有到內地求學去的必要；可是臺灣人於基礎教育的公學校，受著大大的差別待遇，大多數的莘莘學子，在中等學校入學試驗的關頭，便被擋住了駕，至於以上高等程度的學校，更要受搾取教育的脅威──把求學心切的臺灣人子弟丟在腦後，儘管向日本內地招募學生，以忠實他帝國主義的政策。然則臺灣人的子弟，今後仍是不得不朝日本內地留學去的呀！

但到過日本內地的留學生諸君，因為久在比較的自由的天地生活，一旦回臺，接觸著不自然的雰圍氣，對人接物老不高興，因此對於故鄉的臺灣，不特喚不起愛着──興會的心，反要發生無聊──討厭的念頭。統觀學業成就的留學生諸君，肯回鄉幹事，給臺灣人爭面子，謀幸福的，能夠有幾人呢？大多是憧憬著日本內地的生活，希望在內地尋點事幹，以期永住的。徵之過去的事實，年壯有為的留學生，在內地就職的，或者更多於歸臺作事的也未可知？這回朱，周幾位高文及第的雋才，好像又被內地的中央政府採用去了。其原因：估量是臺灣總督府因為沒有登用臺灣人的雅量，又怕他們加入臺灣人的解放運動，所以弄這招調虎離山的策略，可是本人希望在內地活躍的念頭，也許是一大原因吧了。

於現出互相矛盾的社會相之臺灣，現時因為許多較有收入的職業，一律被優越階級獨占，以致相當受過教育的臺灣人，大受就業難的脅威，因找不到職業而彷徨於十字路上者，比比皆然；可是這斷不是臺灣社會的內在的矛盾，倘使臺灣的治者，若肯給臺灣人以均等的機會，這問題於現時的臺灣，一定沒有不會解決之理，如此知識階級苦於餬口的臺灣，凡碰著要幹一件事的時候，莫不感嘆著人材很少，這是多麼矛盾而遺憾的事呀！總而言之，現時的臺灣，還很缺乏能給臺灣人幹點事的人材，所以對於留學生的期待，也許是臺灣人一致的希望；換言之，留學生的去就，大有關於臺灣社會的發達與否。中國學生慨嘆國家日就衰弱，所以造出兩句「讀書要救國，救國須讀書」的標語，當作學界的氣風，互相勉勵。我們臺灣的現社會，老實是糟糕極了的狀態，要改造這糟糕的社會，沒有學問是不濟事的，所以我們改中國學生界的標語說「讀書要改造臺灣，要改造臺灣須要讀書」，以希望留學生諸君大家回鄉作事要緊！

十三、披野遜之家庭

披野遜氏約克之人也，畢業於牛津大學，曾從事於教育界，後為律師，遂移居於倫敦，有弟七人，妹二人，二妹皆已出嫁，諸弟亦各獨立門戶，其家庭僅有夫婦二人，及一子年十一，披野遜氏年過五旬，其待人接物，彬彬有禮誠有英國紳士之態度。其妻之姊戈登女士年亦適五旬，她喜獨身生活，故未曾結婚，披野遥夫婦請其同居，為之處理家中一切之事，儼然家庭之主婦也。其所居之□三層，下層為食堂，應接室，廚房。余與猶龍居第二層，攀龍居第三層。余父子三人之外，有美國人白氏夫婦二人，聞說他自大戰前則來此居住，於今已十五年矣。但其夫頗忙碌，一週間或旬餘日，始來一次，余甚罕見之。又有下女一人，全家統計，共有十人每日朝餐九時半，午餐一時半晚餐七時半。余嫌其朝餐之時間過晏，余者改為八時半，其他的時間則概仍其舊，但每逢日曜日，余等餐的時間，則改為九時半，主人以下的朝餐則改為十時，晚餐則改為八時半，四時半至五時為飲茶的時間，一日之中，飲茶僅有此一回英人視飲茶頗為致重，余在倫敦曾受人招待飲茶，凡四五次，茶以外尚有麵包糕餅等物，名為飲茶，實則食點心也。三餐之中，唯晚餐獨盛設，蓋有職業之人，無論男女，皆朝出暮還，一日之中忙忙碌碌那有聚會的時間，必待至晚餐時，一家之人方得相晤於一室。飲食談笑，以盡天倫之樂，故英人視晚餐獨重，而一餐之時間，皆在一點鐳以上，家庭中最有趣的時候，就在此時。而主婦在晚餐席上，真如一個專制君主，食後時她未起位，無論何人概不得離席，若先離席者，則為失禮。所食之肉皆由她宰割分配，若其所喜的，則多割與之，若其所不喜的，則少割與之，此就惡的一方面而言。若就善的一方面而言，她如一個公僕，分配時，知某人不要食肥肉，她則選精的與之，知某人食量較大，則多割與之。待至食完，則又一一問其再添否。若室中寂靜無語之際，她則尋一有趣問題，以開滿座的話門。她又必待至眾人議論終了，方始起位，眾人亦隨之離席。有一夕食後，正在吸煙飲咖琲，一座寂然無聲，她忽伸其左臂示攀龍以烏青痕，謂受密斯達披野遉所打，攀龍謂英國人之對婦人，決無有如是之粗暴者，一座大笑，議論沸騰，因而引起離婚問題。披野遜謂英人離婚訴訟手續，較之他國尤難，若在五十年前則並無離婚法律也。其他訴訟費用，亦比他國為多，蓋訴訟費用之多，欲使人民非有萬不得已，則不至於訴訟也，無如固執之人甚多，每因小事而不肯相讓，以致訴訟，雖損數千金亦所不惜。乃最近兩條實例，有一人立遺言書，將其財產物件分配於子女，就中有一臺鋼琴，遺言書內寫明欲與其女，後思是臺之琴不甚佳，乃賣却復購一臺，及其父死後，姊弟照遺言書各掌其權利，而此臺鋼琴遂起問題，其弟謂遺言書中所載之鋼琴，已經賣却，此乃是立遺言書後所買的，與汝無干。其姊謂遺言書中所載的鋼琴，雖在立遺言書之後，其效用亦與當日立遺言書時無異。姊弟爭執，不肯相讓，遂起訴訟。結局兩方各損千餘圓其姊竟得敗訴。又有一人看活動寫真，買二志半的座位，而坐於三志半的座位，管座位之人謂其錯誤，他置之罔聞，又再告之，他竟大怒，管座位之人，欲與之分辯，因恐擾亂觀眾，乃牽之出，他謂有損其名譽，亦起訴訟。結局損千餘金而買一敗訴而己。披野遜正在議論風生談得高興之時，其妻恐聽者已倦，而談者尚滔滔不盡，屢出言以亂之，笑其為法律癲，活字典。無奈他仍不肯中止，她則笑向攀龍曰，不可再聽矣，若再聽，他則將向汝請求講談料矣，一座大笑而罷。英人稱男子曰密斯達（先生）稱呼婦人曰密昔斯（夫人），稱呼未結婚者曰密斯（姑娘），孩子無稱呼，至親之人亦無稱呼皆喚其名而己，有一日郵丁持一電報來，表面僅書披野遏，其妻卽開視之，乃是友人與其夫的。及披野遜歸，則出電報與之，披野遜笑責其何故開他的電報，她謂表面僅書披野遜並無書密斯達，或者欲與我的。故我當然可以開看，披野遜謂表面無書密斯達，然亦無書密昔斯，汝從何曉得，是欲與汝的。夫妻正在議論，適攀龍至披野遜卽將是事請為之判決誰是誰非，攀龍謂表面雖然當書密斯達或密昔斯，凡電報之來，必是有急要的事情，密昔斯披野遜從來未嘗與男子有交涉，設或有之，亦無急要的事情，故凡電報之來，皆是密斯達披野遜的，密昔斯披野遜應不當開為是。二人俱稱其為賢明判官，下女年十八，威爾斯之人也。威爾斯人善唱歌，故下女亦有乃祖乃父之遺風，她謂一日不唱歌則幾欲死，每在晚餐之際，她則在廚下高歌。密昔斯披野遜言一日之中，不聽見歌聲，則此女死矣。密斯戈登謂勿以天真爛熳之女子視之，她是一個共產主義的信者乃述其賛成共產主義之原因。蓋她所得的工金，每月有四□（四十二圓），若逢休日，則招其友人看活動寫真，買食物，作種種揮霍，所以身邊不留一文，因是常憤慨他人何以有錢我何以窮困，適逢共產主義者講共產主產是欲使世間無貧無富，她僅聞此一語，則大表賛成。密斯達披野則甚慨嘆大戰後人心之頹廢，擧動之粗鄙，將來其何以補救之，實堪憂慮。又謂現在當大政治家，俱是一班庸庸碌碌之人，所以一生未曾一回往議院傍聽也。

一

臺灣各級的學校不足，莘莘的學子苦悶於入學難的事，我們已經重疊論過，尤其是自共學制度施行以來，小學校出身者日見多數侵入向來以臺灣人為本位的學校，故臺灣人學生的入學率，頓見低下，每年的中等學校志願者，臺灣學生實有日本人學生之三倍以上，然而其能得入學的比率則減得甚多，如今年入學試驗的結果，全島男子中等學校的合格者數約一千五百餘名之中，內地人一千餘名，而臺灣人即僅有五百餘名，高女合格者約一千二百餘名之中，內地人九百餘名，臺灣人亦僅三百餘名而已，男女兩方的合格者數，臺灣人實皆不足內地人之二人之一，以此可見其中的教育的差別之程度，而又可知臺灣人志願者中的不能入學者之多數了。

二

又按臺灣公學校的畢業者中雖成績優秀者甚多，但因經濟上的事情不能入上級學校者不少，而既敢志願入學而受試驗者，皆是家庭上的經濟事情有使其入學的可能性的，然為學校收容力的不足與民族的教育差別，以致雖具有入學的可能性而不得入學。故現在臺灣的公學校畢業者，為此入學難已無選擇學校的自由，一旦在州立學校落第的時候，則不得不為教育上的落伍者。雖然可得遠出島外留學，但因經濟上又多不能容，故在島內不得已要志願入於其他的私學或補習學校了。如淡水中學向來世人皆以為帶有宗教色彩，非信教者不甚希望入學，但如今年募集者一百名，志願者亦有三百餘名，尤其是非信教者大多數，以此可見在私學的入學難了。況且這樣的私學不多，結果多數的臺灣人子弟不得不終於失學了。

三

如上所述，官公立的學校不但不足，而因其民族的差別臺灣人學生不得多入，至於私學亦極少數，不足補救其缺陷。然而此後要望增設官公立學校收容臺灣學生，似乎是沒有希望，故此除臺灣人自覺設立私學之外，實是沒有法子了。況且現在由各地大學或專門學校畢業歸臺的青年很多，在島內又為就職上的差別待遇，沒有相當的事幹的不少，故在教員方面已有餘而無不足。於是乎若設私學，則不但能多栽培臺灣人子弟，又一方面亦可收容不少的成業的青年。希望島內有志之士為臺灣青年教育的前途，奮起倡設振興私學罷了。

十三、披野遜之家庭（續）

英人亦頗多迷信之事，一夕食櫻桃密，昔斯白氏發議將各人所食的櫻桃核之數，以卜各人命運之吉凶，以四粒為一組，扣除若干組外，所剩之數，一是今年好運，二是明年好運，三是有時好運，四是惡運，滿座之人，各數其所食之核，無有四數者，皆大歡喜，以為必得好運矣。因之座上說談迷信之事，不可行過梯上，不可在玻璃窓內看新月，不可以一技火柴三人吸煙，落在棹上之鹽，須以右手取之，投於左肩後，有喜事不可在金曜擧行，惡十三人共棹而食，密斯達披野遜謂他出世是金曜，卒業又是金曜，學位授與又是金曜，可以說他一生的成功俱在金曜，所以結婚應欲用金曜，無如諸親友皆反對，乃改土曜。他原來是排斥迷信，其奈眾人如是，亦無如之何。他曾有一次受友人招待，入門見有十二人在焉，合自己適成十三之數，因恐他人之厭忌，故不得不退出。他又謂信仰與迷信不同，他小時其保母，曾戒其將來不可為律師，死後方得入天堂，她是對於宗教上的信仰之心，而非迷信也。

樓之後面有一小小庭園，紅花爛熳，綠草蒙茸，密昔斯披野遜姊妹二人暇時親芟治，藉兹運動身體。有一日，將屆薄暮，剪除之工已竣，招余等在如茵草地上飲茶，斜日暖暖，凉風徐來，圍坐談笑，真是雅人高致，於談笑之中，得悉英人甚致重生日，家中之人，若至其生日之日，則請其選擇他所最喜歡食的之物，烹調以進。而密昔斯披野遜之生日，在八月二十四日，她不久將有選擇她所喜歡的食物之權利矣。再過二週間，余等往遊蘇格蘭，本擬旬日，後來想起二十四日，是密昔斯披野遜的生日，乃於是日返倫敦，一家之人，觀余等於此日歸來，皆大歡喜。是夜餚饌之盛設，是從來所沒有的，有湯，有鷄，有肉，有糕餅葡萄，一棹共七人（白氏夫婦移居他處）。密斯達披野遜，自起行酒，始余，次攀猶，次其妻及其姊，後及其子，最後及於下女，下女雖不共棹而食，他亦另斟一杯與之，真可謂平等無差別矣。英人之教子女，寬時極寬，而嚴時極嚴，此可愛十一歲的小孩子，余呼之曰獅，獅從來未嘗與一家之人共晚餐，因今日為其母之生日是例外。獅之眠食，皆有一定時間，朝七時起床，七時三十分入浴，八時二十分朝餐，八時五十分往學校，晚八時就寢，雖夏日之長，亦如所定時間就寢，不許其玩耍無度。學校的教育，皆取與家庭連絡，凡兒童之保護者，每週皆往學校，聽教員報告其學業之成績與品行之優劣，倘有缺點之處，歸家時方好教導，以補其不足。獅之母，每月曜皆與之同往學校無或間斷。及至試驗之前，其母獎勵其若能在五名內者，每一課賞金六片（一片約四點三厘）這回試驗竟得三課在五名以內，非常歡喜，攀龍發議欲為之祝賀，招之同往觀動物園，並在園中午餐。獅是極活潑聰明的孩子，又極熱心教余英語，若今日所教的，明日必受其試驗，設使有忘記的，他又重新再教，雖在看動物園行路之際，亦是彼此指劃以致余。午後正在觀類人猿飲茶，是時觀者數百人，環立如堵，忽然大雨驟至，四人相失，余甚驚萬一獅不獲，將如之何，正在倉皇之際，獅忽至，旣而攀龍亦至，乃使獅往尋猶龍，四人衣服盡濕，雨霽方始緩步歸來。余等居英國九十九天，將於十月三日發倫敦經巴黎漫遊德意志，丁抹，和蘭，白耳義。是朝與披野遜氏一家之人握別，皆莫不有戀戀之意，獅對余父子行最親愛的吻頰禮。他將往學校，臨出門之際，猶屢回顧，謂十五年重來之約，請忽忘之。聰明活潑，矯小可愛的獅，別後使我在夢中，猶時見其紅似蘋菓的臉，白似雪的小手，倚門而招，頻呼密斯達林，密斯達林。

政友會自組閣以來，極端地發揮了反動的蠢動，所施的政策所布的法令，多是不受民眾的歡迎，而且惹起莫大的反感。例如前期議會，因反對黨的聲勢浩大，自知不信任案必能通過，即靠其有解散權而將議會解散，藉口於欲問是非於天下求國民的裁判。及至普選後的結果，政友會的議會僅多於民政黨一人而已，況兼中立議員多傾於民政黨，而無產政黨在反政府的一點，全部可與民政黨合作，至此政府黨所標榜之求批評於民眾，其結果是不利於政府黨了。

於是乎，若果有誠意自決的政府黨，自當引責放棄政權才合乎立憲的政黨政治的精神。然而這政黨不但不自知要引責自決，而且敢以欲達目的不擇手段之劣策，多方利誘攏絡中立議員，尤其是對不過三兩個議員的實業同志會，也竟不顧大政黨的面目，只為眼前的政權保持，而甘屈膝拜伏求其妥協，為其狂態百出，以致愈失了民眾的同情了。而今臨時議會將開，政府黨的攏絡終又不得如意，不信任案的再提出與其通過，已經是難免的情形。但是政府既不肯放棄政權，那末定必要再斷行解散議會罷了。

政府黨在此存亡危急之秋，勢不得不傾注全力於發見解散議會的理由。而最近將前所檢舉的日本第二共產黨事件，在議會開會前發表其內容，可見是要引為解散議會的一口實了。而其最先着手者，因勞農黨中有共產分子，故就將勞農黨及其兩個支持團體一並解散了。甚至對多數的國民所信任選出的勞農黨議員，況兼並非有與共黨關係，在政府黨也將要提出除名的問題，這未免過於橫暴無視民意至極呀！總而言之，政府黨之於民眾，信望旣失而不肯自決，旣解散議會又解散政黨，而今連再開的臨時議會，又似將要斷行解散，這明白是政府黨的自暴自棄，那末政府黨終歸是要愈失天下的同情吧！

十四、病中記事（上）

八月二十七日牙痛，然非甚劇，猶能忍耐，每日遊覽作事未嘗少輟，越兩日左鬢時覺抽痛，似有惡寒之狀。至三十一日，一日之中寒熱數回，身體疲乏已不能復支，鎮日偃臥沉沉而睡，寒熱一日數回，但一向不過一二點鐘而已，熱度最高亦不過三十七度五六分。九月一日，乃託密斯戈登，以電話請前日治猶龍之醫生來診察。適其不在，其助手來為代診，謂余之病係是齒痛所致，須受齒醫治療云云。二日猶龍同余往受齒醫診察，醫者謂須當拔去，余思一個方全無壞之牙，不過略浮，食物時稍覺微痛而己，竟為之拔去，未免可惜。再三與之商量，醫者謂除拔去以外，別無治療方法，猶龍亦謂上列最後層之牙，雖是拔去，食物無甚關係。余於最後半分鐘，毅然竟許其拔去，醫者先施以麻藥注射，然後以鐵鋮挾住，用力一挽，遂被拔出，僅用微溫之水，使余潄口而己，並不用止血或是消毒之藥。午後左鬢之抽痛稍愈，傍晚之時略出散步，以為從此可全愈矣。那知夜來又覺左腦後之神經，痛漸加劇，越日更甚，左鼻孔時聞臭味，午後流出些少之膿，至是方知頭痛之原因，不專是在齒，頗為憂慮。急欲求醫治療，適披野遜夫婦旅行未歸，密斯戈登，又不知何處有耳鼻專門醫生，況兼本日為土曜，明日為日曜，醫生休止診察，不得已惟有暫待兩日。但頭痛惡寒發熱已經令人難堪，而有更不可堪者，就是偃臥之時，鼻孔的膿流入喉中，又辣又穢，欲睡出，不耐起倒煩忙，欲咽下又恐有毒，惟有中夜坐而假寐而已。日曜午後，披野遜之弟來，戈登問其何處有此專門醫生，他則推薦英國中一最有名的名醫。五日十一時密斯戈登先以電話與此名醫打合診察時間方知他尚旅行未歸，戈登又問先生平日之代診為誰，乃又以電話與此代診打合診察時間，據其答復謂本日之時間皆有患者約束矣，若要診察，須待明日午前十一點三十分，余聞之頗為着急，復託密斯戈登再與之交涉，謂患者病頗劇，甚望本日中受先生之診察，若先生之時間本日已無餘裕，不得已則將就醫他處。竟得其答復云，既然如此之急於午後四時三十分來。攀龍同余如其所定的時間前往，双待數十分鐘始受診察，醫者謂鼻孔中之盒發炎，因而積膿，若洗過三回，不見有候，非施手術不可云云。乃為余洗鼻，先抹以麻藥，然後用一枝又尖又銳直經約有一分長，形略彎曲的器具，鑽入鼻孔中，以樹乳球注入藥水，流出的膿，青白之色，如同牛乳，約有半杯，臭氣薰人，攀龍至是方知余病之劇到此程度，醫者勤余入療養所醫治，余謂待至將施手術時然後入，醫者言療養所消毒設備甚完全，及早入之較好。余許以明日，醫者又言既欲入矣，何差此一夜，若是有要用的物件，可以命人歸取，即以電話告療養所準備病室，余受其似好意似强制，為治療身體之故，亦不敢不從。六時四十分入療養所，諸事定當，攀龍方歸寓。夜猶龍取衣服及要用之物來，自是之後，兄弟兩人每日一回或二回來看余，故亦不甚寂寞。

資本主義制度下的資金融通狀態，是從農業本位的農村，漸次集中於商工業本位的都會的。農村的金融既然不能如意，景況也就不得不日就衰頹了。在都會的商工業者積蓄著過分的收益，孜孜用心於資本的增長之時，都市的富力隨之澎漲，於不知不覺之中建設了都市獨得的文化，比之保守而淳樸的農村，其文化程度的懸殊實有天壤之別。如此，國家的發達有失均衡，而有產無產的相鬪爭，自然是要日深刻一日，並且一國的糧食問題，也要陷於不安危險的狀態。那末為政者當然要重視這問題，深甚考慮補救的方策才行！

以上說過都市和農村的發達所以不能均衡者，莫不歸咎於資金的融通之不能普遍的問題。但其遠因是起於經濟組織的不合理，可是這不合理的經濟組織，非容易得以變改的。要於現制度之下微溫的減少其缺陷的方法，唯有打破「資金偏在」的惡習──如從農村集中於地方的小都市，更集中於全國的大都會的狀態──促進「地方還原」的實行之一途而已。政友會的政策中所標榜的「地租移讓」雖然也不外是要實現資金的地方還原之一方便，可是在政友內閣的現時，選沒有具體化的可能性，至於將來是很難預料的。大藏省的預金部年年所發出的低利資金，也許是資金地方還原唯一的方法吧了。然則低利資金不可被一部分的野心家利用，須融通於中小階級的產業方面這回事，是不消說的。

臺灣的金融狀態，因為從來把握臺灣總金融機關的臺銀，帶著帝國主義的使命，把從臺灣各地方吸收來的資金，大部分融通於本國內地的大資本家，在臺灣的放貸也是以本國人本位的事業為主體，臺灣人本位的事業有種種的困難之上，加之金融梗塞，殆有「巧婦難作無米煩」的感慨。那末臺灣害了「資金偏在」的蟲病，比之本國內地較厲害，所以對於「資金的地方還原」，是加倍有必要。

臺灣至去年末共得五回的低利資金，總額也許將近千萬圓，倘使能夠充分完成牠的使命，臺灣人也就受惠不少了。但在臺灣的優越階級，非牠們利用剩的，斷不能夠融通給一般的人們。近年來因為民眾對於低利資金的主旨漸次明白起來，所以當局者也不敢如從前一味擁護優越階級。可是老官僚們的滑頭，世間沒有出其右的漸次轉換方向說，低利資金要普遍的用在一般的產業方面。因此縮減對於個人的融通，大多要分配給島內的水利組合，家屋建築利用組合，公設質屋，農村信組等。以上的機關莫不是優越階級在執權柄，那末形式上雖然好像近於公平，而間接的仍是保護著特權階級。於近近的將來尚有第六，七兩回共四百萬圓的低利資金得以配給臺灣，若依然限於部分的利用，總不算是臺灣的什麼福音。希望多數的有心人，斟酌各地方的事情，計劃農村新文化的建設，極力向當局要求融通低利資金，方才有「資金地方還原」的効果可收呀。

十四、病中記事（下）

迨至七日已經洗過三回，而出膿並無少減醫者謂明日午後欲施手術。八日朝餐僅食些少之麵包，午餐禁食，余之臥室欲消毒，乃暫移於他室。午後六時看護婦為余注射肚心劑，過十五分醫者至，先抹麻葯，較之往常尤加斟酌，後乃同到余之臥室，有一助手醫生及看護婦二三人在焉。刀剪燦然羅列掉上，如前回洗膿之法洗畢，卽命余臥在手術臺上以樹乳球吹迷魂葯之氣注入鼻孔中，僅呼吸十數下，已天旋地轉不省人事矣。我想人之將死，呼吸欲絕之際，其一剎那間之苦痛，諒必與此無異。九時餘恍如大夢初覺，似眩船似醉酒，繼則嘔吐，兩餐不食腹中已無物可吐，所吐的皆是手術後鼻孔之血流入胃中的，共吐三回，皆是色黑而味腥。九日上午六時餘，看護婦以溫湯為余拭身，又飲珈琲一杯，再寢兩時餘，身上始覺稍安，但仍是終日但臥不能起床，晚，醫者來洗鼻，不似前回之用麻葯，及用炎銳之器鑽入矣。洗出之水幸已無膿，不聞臭味，寒熱無不復發。十日能起坐片時，十一日喉中之痰唾出不見帶血。十二日醫者謂不妨門外散步，預定十四日再洗一同便可退療養所。似此經過好良，余亦深以為自慰。十三日晚，氣候頗寒，看護婦知余怕冷，乃開電氣爐，一室溫煖坐而觀書，故就寢稍遲，睡至夜半呼吸欲絕，由夢中驚覺，感咽喉有異，急起睡出觀之，乃皆是血，源源不絕而來，始知是由鼻孔中流出，急按電鈴喚看護婦，使其以巾注水，覆在余面，她於此深夜之中，竟能取得水塊來，真是萬幸，裹以手巾置在余左鼻上，余仰臥不敢少動，所有流出之血，盡皆吞入腹中，是時視她的腕錶，二點三十分，流至四點四十分方止。似此長時間不知流了幾多熱血矣。預定十四日退療養所，有此意外之事故不得不延期，十五日精神略好，然頭尚眩暈，十六日精神頗已恢復，頭眩亦已大減，又再商量退療養所，醫者言明日洗鼻，若無出血，便可歸去，幸能如願，十七日上午十一時返披野遜之家，與其一家之人相見甚喜。晚餐時，攀猶，以三檳酒為余祝健康，並謝披野遜夫婦之病中慰問。

療養所之經營者有三樣，一個醫生獨立經營的，或是數個醫生共同經營的亦有素人經營，而與醫生聯絡的其數不知其幾千，大部分則皆在美山街，但其中多不分等級，每日二磅二志，藥價在外，（一磅十圓五角，一志五角二點半）。余入療養所僅有十二天，共費七百二十五圓二點半，兹將逐條列下，使讀者知英國治療費如此之多也。醫生手數料（洗七回手術一同）三十一磅十志，手術之助手五磅五志，寢室消毒二磅十志，療養所料二十五磅四志，合藥價及賞看護婦總計六十九磅一志，換算日金適是前記之額。若是富人有病，他不愁無治療費，若是貧人有病，可免治療費，因施療病院，設備非常周到，若是中等階級之人，患着久病則實大困難。盖施療病院非窮苦之人不得入，欲入療養所，而此莫大之費用，何能支出？故中等階級之人有病，較之貧苦之人為甚，余雖費數百圓，不及二週間，除去一大病，何幸如之！設使若稍猶預不決，遷延時日，身體漸入衰弱，病症漸入沉重，彼時方欲覓良醫而施手術，則恐已來不及矣。古人教人不可養癰成患，真是名言，此又豈僅治病而哉？天下之事亦莫不皆然也！

世界上領有植民地的各文明國，對其植民地的根本統治方針，徵於過去各國殖民地統治史上，同化主義的失敗，自治主義的成功，這已經是明瞭的事實，所以現代的植民地領有的國家，對植民地的統治方針，莫不捨同化主義而採自治主義了。回顧臺灣過去三四年間的統治方針，除有如後藤新平氏為民政長官，以無方針為方針的時代而外，其餘迄今莫不是取同化主義，而極力努力過來了。但已在世界上各植民地留失敗歷史的同化主義，在臺灣不能收豫定的効果，此又何足為怪，臺灣當局者對此亦有反省與自覺。而在臺灣島民亦為思潮刺激，自前數年抬頭興起自治運動了。其自治運動目標的臺灣議會請願運動，當初違憲的議論大起，但而今則不但違憲論自然消滅，贊成論者非僅在臺灣，就是在內地亦多得很。以此可證自治運動的合理，而在將來必然的會實現成功了。

為此島民的政治思想發達，當局者想要緩和自治慾的旺盛，故自大正九年施行地方自治制，一時頗可慰島民的渴望，但因其制度是假裝的內容空虛，有自治之名而無其實，以致民眾對當局的信賴全失了。自該制度施行迄今九年，全島民眾已不忍以此假冒自治之名而滿足，唱改革以求真自治之聲四起了。其具體的改革運動，有臺灣民眾黨為中心，對民眾喚起輿論，對當局提出改革的建議書了。觀其建議書的內容理正言順，改諮問機關為議決機關，議員的官選改為民選，及其他的要項皆為不可缺的。又一面將開始活動以各種方式促進其及早完成。

當此臺灣島內的地方自治改革之聲高唱入雲的時候，在東京開會中的眾議院議員，清瀕，神田兩氏外三十餘名連名提出促進臺灣朝鮮地方自治完成的建議案，此案在帝國議會定可得無難通過，那末對此外攻內應的自治制改革的問題，臺灣總督府當局也不得再裝癡作聾置之度外了。又此問題與臺灣議會設置的問題大有殊異，其範圍之小與改革之易是不待言的。故在此帝國議會成了問題的時候，希望臺灣的政黨對此問題自任為中心活動，而民眾們應當奮起齊聲合力，參加其運動促進臺灣地方自治的完成才是了。

十五、雜錄

一日途次遇着文姑娘，相見非常歡喜她為基督傳道，在臺灣住過四十年，近為養老歸來，繼抵倫敦數日，倫敦之大，人口之多，竟然於無意中相遇真是料想不及。她謂梅牧師知君欲來，已為婦人傳道會會長鐘氏介紹，故鐘氏常問君來也未？今往何處？余遂告之約另日再會。越數日，鐘氏來訪，白髮如銀，猶甚康健，坐談片刻，她請欲為余開一茶話會，訂約而去。及期，余等踐約到其家，是日來會者有二十餘人，大半是曾經住過泉州廈門臺灣的收師姑娘，皆可自由談話，真是暢快。鐘氏取出其暇時研究意大利文學之通信教授的課程，示余等。鐘氏今年七十餘，而猶勉學如是，吾人對之，真是愧死無地矣。

英人對人頗親切，余在倫敦常遇着，兹將尚能記的，餘其數事。有一日余等欲觀取引所，因無人引導，未敢遽入，正在外邊佇望，有一人來問攀龍欲觀取引所乎？自請為引導，詳細指示說明，觀畢，余等欲以些少之錢以謝其勞，及回首一觀，他已不辭而去矣。又一日，將乘地下電車，猶龍在手中默數不知尚存幾片，偶一失手墜落滿地，有一人迎面而來，見錢落地，亦卽俯拾交還猶龍。又一日將往火車站，而不知路正在躊踟，有婦人手提一籃，諒必是將往買物，見余等躊踟，卽問曰；不知我能相助乎？攀龍告以不知路，她則詳細指明而去。又一日往里士滿亦是不知路正在問路，有婦人攜一女子先行，她聽見余等問路，及到十字街，她知余等又將不知路矣，佇立待余等至，乃指示從左向右行過某所，卽是泰晤士河瀬。以上所舉皆是小節目，總是東方人，萬萬作不來之事，東方人之對人傲慢無禮較之實有霄壤之差也。

大戰後婦女吸煙飲酒漸次增加，余所居之罕普斯忒附近一帶，晚飯後略出散步，則見各處酒店中之男女，或坐或立，牛飲鯨吞，酒氣煙雲，瀰漫一室。余屢思亦欲入飲一杯，竝觀其狀態，但每行到門前，睹其紛雜擁擠，卽却步而不敢入。門外之小孩子，三三兩兩，跳躑遊戲，法律禁止未滿十四歲之孩子，不得入酒店，違者則保護者應受相當處罸，故其保護者入酒店之時，則使孩子在門外等候。余等過其前，孩子則呼紳士請與我一片，余觀其可愛屢欲與之錢，皆被攀龍所阻，謂與之錢是長其作乞丐之心也。蘇格蘭之教會，為募集基金，開一時的自由市，賣各種物件，將其所得之利以作基金，但其價格比常時無甚大差異，是日之市，英王喬治第五亦出賣花，王后賣雪文，第二王子及其妃則在其父母身邊帮忙，王所賣之花一把價格一志（五角二點半）所有之花，不過數十分間，卽已賣完，有來自遠方之人，因時間稍遲，多不得買，王命將粧飾賣花棚之花，盡數取下而賣之，其人民大喜，誦之曰，我王善作生意，王可得錢，我可得花，我王真善作生意。英王賣花，在余遊蘇格蘭之後數日而已，不及買王之花，以為憾。有一日王出散步，遇一孩子哭於路旁，王問何為而哭，孩子謂失去其玩弄之熊，王代為覓得，乃使其往取，孩子大喜，王亦大笑。觀此二事，真可謂之皇帝民眾化矣。將來君主國的壽命之最長久者其英國乎？